恍然大囧

【天下3】陆南亭主,翠微雪,存稿

萧逸云八百里加急,一路御剑飞奔,刮着风冲进剑阁大门之后,喘得跟狗一样,半天说不出来话。
他原本身在江南木渎镇,自由散漫惯了,对门派内部事务完全不上心。瞬漆也不想惊动他,但是他手底下也有个不靠谱的,执着的跑去木渎镇试探他的立场,问他瞬漆和陆南亭哪个更适合做掌门。
萧逸云嘟囔几句,关你屁事,以及,管我屁事?把人骂走了。
他这个人是弈剑听雨阁里的异类,平时看上去天然呆,偶尔还格盘变成深度天然呆,但是对于危险却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。把人骂走之后,萧逸云就察觉出来不对劲,晚饭都没顾得上吃,连夜御剑回到了弈剑。
弈剑听雨阁的氛围怪怪的,弟子们眼神警惕,相互避讳,都把最好的装备穿出来了,仿佛时刻准备着拔剑干仗。骆劲贤一改风流倜傥的样子,胡茬子都露出来了,两眼布满血丝,一见萧逸云,连忙把他拖进小黑屋密谈。
小黑屋里已经聚齐了几位南字辈的弟子,人数不多,各个焦虑。
从他们的交谈之中,萧逸云听出来大概:这几日瞬漆一派有些跃跃欲试,动不动就越权发号施令,并且以门派负责人的身份召开门下精英弟子会谈,讨论掌门人选的问题。
第一次,谢南雄发飙拍了桌子,说你们急什么,师父只是失踪,他还没死呢!
这样拖了几日,君字辈的师叔们着急了,说群龙不可一日无首,掌门人选的问题必须尽快谈下去。
于是只能坐在一起谈下去,吵得天翻地裂。
骆劲贤认为应该遵照师父的命令,推选大师兄陆南亭,但是瞬漆那边把他驳斥得灰头土脸,而且理由非常充分:
第一,        时局不同,生逢乱世,自然有能力的最适合领导大局,不能默守陈规;
第二,        陆南亭废了一只手,是个残疾,就算坐上掌门也只是个摆设,何必呢?
第三,        师父他老人家自己就是个不靠谱的,危难关头抛下师门玩失踪去了,不靠谱的人留下的命令,不能一错再错的听任下去;
第四,凭什么瞬漆不能做掌门?堂堂七剑之首,天赋过人,在江湖之中也有响亮威名,像他这样的人做了掌门,也能把门派发扬光大啊。
他们说的十分有道理,以至于卓君文都动摇了,表态支持瞬漆。
骆劲贤几乎被气疯。他不知道这位师叔是不是练剑练傻了,身为掌门的兄弟,他站出来倒向瞬漆,对陆南亭十分不利。
好在还有几位靖字辈的长老没表态。骆劲贤派人去问,他们避而不谈。
长老们也有自己的道理。这种时候,陆南亭和瞬漆势均力敌,各有各的道理,他们不好过早表态偏袒一方。于是骆劲贤转而寻求南字辈的师兄弟们支持。
萧逸云这个时候赶到,真是让大家喜出望外。
萧逸云看人十分准的,很早以前就看出来发小有反社会人格。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,同样的,平白无故的,他就是不待见瞬漆。
他支持大师兄陆南亭,就会拉着他师父君慰一起站在这一边,他师父倒过来,就能扳平倒戈的卓君文造成的影响。
想到这里,小黑屋里的众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。倒是陆南亭没有发话。
他被这几个月以来的内讧拖得十分心累,几乎麻木。
他身上的那副担子,瞬漆想抢过去,但是他不放心给他。屋里的师兄弟们,各个都是青年才俊,活的很好很舒心,没一个想接的。
正在憔悴着,大门一推,瞬漆的徒弟大摇大摆的走进来,递过来一张剑令,说瞬漆召集大家再次会谈。
他的手伸着,屋里一圈人冒着火,谁也不接。
“他算个屁,哪有资格发剑令?”南阳用手指戳戳的点着对方鼻尖,“再不滚,一脚把你踹出去!”
“爱来不来。”瞬漆的徒弟洋洋得意,“反正师叔们都到了,没有你们,我们谈的更顺利。”
南阳顺手把椅子抄起来了,瞬漆的徒弟纵身一蹦躲过去,十分开心的跑了。
“我们快点赶过去,”骆劲贤说,“万一哪位师叔再抽风答应了瞬漆,可就惨了。”
“带上剑。”陆南亭冷着脸。
这话一出,大家都有些错愕。
“这谁最后一次会谈了,今晚必须出个结果。”陆南亭说,“若是瞬漆没有如愿,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他们还想动手?”南阳又爆了。
“你以为他们不敢么?”谢南雄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。

奔雷听雨
对于瞬漆来说,距离掌门之位,只有一步之遥了。
每个名门正派,或多或少,都有见不得光的权利征伐。太虚观前任掌门宋御风的位子,是靠玉衍子和无尘子的暴毙才坐稳的;最接近神的门派云麓仙居,三宗分裂冉婧夺权,许多弟子也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了。
权利是座肮脏的桥梁。只要瞬漆坐上掌门之位,将门派发扬光大,那么弱者的道德观枷锁永远敌不过他们嘴里的赞歌。
只要过了今晚,弈剑听雨阁的历史,即将翻开新的篇章。
只是陆南亭还活着。
这位大师兄一向尽职尽责,对各位师兄弟照料有加,被他带大的瞬漆并不恨他。虽然暗自得意于陆南亭的资质在自己之下,但是直到陆南亭受伤残废之前,瞬漆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。
可惜世事难料,一切都变了。
十六年前发生一起变故,陆南亭和小师弟张凯枫被妖魔追杀,张凯枫坠崖失踪,下落不明,陆南亭左臂重伤,落下残疾,难以继续精进弈剑心法。虽然师父卓君武失踪之前,留下吩咐,由陆南亭代理掌门事物,但是,他毕竟废了一只手臂,不再适合接任掌门。与此同时,瞬漆心中豁然开朗,他突然意识到,最适合接任掌门之职的,除他之外别无二人。
瞬漆欢欣鼓舞,提前做好了接任掌门的心理准备,就等着陆南亭退让的那一天。
但是令瞬漆失望的是,这位一向通情达理,一切以门派为重的大师兄,居然不识好歹,挡着他的道不肯挪开。
瞬漆便是弈剑听雨阁,挡着他的道,就是挡住了弈剑听雨阁的未来!
妨碍门派发展的存在,必须抹除。
最适合这位大师兄的结尾,是因为武功不济,死于一场意外。而瞬漆会为他报仇,强忍着悲痛,在众人的赞叹和恭迎声中成为第十六代阁主。
因为武功平庸被杀的大师兄,会衬托出瞬漆的复仇行动英勇无敌,他的死也只会成为新一代弟子夸耀掌门瞬漆的谈资。
瞬漆已经为陆南亭准备好了这场意外。为免骆劲贤他们生疑找碴,跟陆南亭关系亲密的几个师兄弟也不能留,自己这边,也要死两个人,这样,这场意外才会显得公平逼真。
精心筹划之后,夜幕终于降临。
弈剑的君字辈和南字辈的精英弟子已经到齐,片刻之后,陆南亭一行人也来到议事大殿。
陆南亭做事一向干净务实,他没有必要表演纯真无邪,所以麾下的几位师兄弟,各个全副武装。
进屋之后,他先向几位师叔请安,并且要求他们坐镇全场,以免局势失控 。
“我可以不做掌门。”陆南亭发言,“但是这个位子也不能交给瞬漆。”
正准备全面开喷逐条反驳的瞬漆一派,突然扑了个空。
“云麓仙居内讧厮杀的惨剧,绝对不能在弈剑重演,”陆南亭说得十分决断,“因此,我建议将掌门之位,由长老们选出一位君字辈的师叔代管。长老们的决断,弟子们必然不敢违背。”
此言一出,在座的师叔和长老们议论纷纷,逐一赞同。
君字辈的师叔之中,有出息的也没几个,长老们很快就会挑出人选。
好一招釜底抽薪。瞬漆这边的人有些焦虑。
一旦他们真的确定人选,瞬漆他们就白忙活了。
然而瞬漆并不着急,他在默默等待。
凄厉的警钟突然回荡在弈剑听雨阁的上空。一位年轻弟子面无人色的冲进大厅,脸上还沾着血迹:
“师叔!大事不好了!锁妖塔出事了!”
整个大厅轰的一声,炸开了锅。
瞬漆等的就是这个时刻,他十分镇定的站起来,挥手喊着:“大家不要怕,记得我们弈剑听雨阁的宗旨是什么吗?”
他拔出宝剑,指向天空:“御剑修身乘风去——”
“斩妖除魔天地间!”无数个弟子宝剑出鞘,跟着他一起呐喊。
一呼百应,简直是众望所归。
但是那个报信的小弟子依旧颤抖着,几乎哭了出来:“师叔——不是普通的妖魔,是方天道彰,魔君方天道彰跑出来了!”
咣当一声,瞬漆徒儿的宝剑,落在了地上。


锁妖塔之乱1

锁妖塔大开,从轩辕黄帝时期开始,历代掌门镇压的妖魔倾巢而出,整个弈剑听雨阁的天空都是黑的。
遍地都是尸骸。南阳从一具妖魔身下拽出一名弟子,但是手中分量不对,仔细一看,那名年轻弟子只剩半截身体,但是人还没有断气,拉着南阳的手,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他。
南阳顿时就疯了,冲着妖魔最密集的地方就冲了过去,骆劲贤根本拉不住,转眼之间,他也被卷入妖魔的包围圈里。
不论是陆南亭的人,还是瞬漆的人,都被冲散了。
事情超出了瞬漆的控制。
他找不到负责打开锁妖塔的心腹,但是看情况猜测,多半出了意外。
锁妖塔里的妖魔与弈剑听雨阁是多年的宿仇,分外眼红。它们根本没心思分辨哪一边是陆南亭的人,哪一边是瞬漆的人。只要穿着弈剑弟子的衣服,通通杀无赦。
无事。
瞬漆安慰自己,只要陆南亭死了,他还有机会扳回局面。
以陆南亭现在的身手,他撑不了多久。
瞬漆一边自保,一边留神观察陆南亭的动静,正巧看见他一剑削掉了天屠魔的脑袋。
弈剑听雨阁弟子,起手式一般都是上善若水,即使是杀人取命的剑法也会透露出婉转风流。陆南亭使用的这套剑法,完全剔除了弈剑套路里多余的花招,干净利落,剑意寒冷,招招凛冽。
看得出来,他所修行的弈剑心法里,融合了另外一套十分精妙的剑招。只是修行时间较短,还未能完全融会贯通。
是卓君武传给他的,或者是哪位长老秘传给他的绝学?
这样的偏袒和刻意的隐瞒,让瞬漆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。
“当心!”陆南亭已经杀到瞬漆面前。瞬漆耳边一凉,叮当一声,就快砍到脑袋的妖魔巨斧被陆南亭荡开。
“你在发什么呆!”陆南亭的眼里,带着几分怒意。
“这些妖魔数量并不多,”陆南亭吩咐道,“它们刚刚逃出锁妖塔,不会久留恋战,你组织弟子对付那些低级妖魔。撑过一轮攻势之后,它们便会趁机逃离。麻烦的是方天道彰,我去集合众位师叔长老,一起把它关回锁妖塔!”
陆南亭判断的没错。
一些胆怯的妖魔十分渴望自由,它们害怕错失逃走的良机,所以喧闹一阵之后,就趁乱逃出了弈剑听雨阁。
妖魔越打越稀少,弈剑弟子这边已经成功集结起来,发起凌厉的反攻。
但是陆南亭那边不容乐观。
靖字辈的长老,已经牺牲了好几位。瞬漆赶到的时候,七星剑阵马上就要崩溃,作为阵眼的君蔚师叔七窍流血,眼看不行了。
阵眼急需替换。
方天道彰看着瞬漆,突然笑了起来。
瞬漆越过一众长老,走向了阵眼。
但是他并没停留,直接从阵眼的地方迈步走了过去。
他的剑,刺进了陆南亭的后背。

锁妖塔之乱2
随着妖魔攻势减弱,被冲散的弈剑弟子重新集结起来。
骆劲贤浑身都是血,看上去十分吓人,幸运的是,他在乱军之中并未受伤。萧逸云也是个幸运儿,只是脑门破了点皮,南阳和谢南雄虽然挂了彩,也是小小轻伤不碍行动。
但是南瑶和南岭死了,亦字辈的小弟子没有几个撑过妖魔的第一波攻势。弈剑听雨阁尸横遍野,流尽了门派小弟子的血。
亦字辈的弟子是门派的未来,死伤如此惨烈,弈剑听雨阁几年内都会青黄不接,难以恢复元气。
“到底是谁?”南阳恨得咬牙切齿,“没有内鬼开启锁妖塔,这些妖魔根本跑不出来!”
“这话问的好!”瞬漆的人阴阳怪气,“我也想问个清楚,怎么这么巧,萧逸云刚回到剑阁,锁妖塔就出事了。”
无数双眼睛,一起望向萧逸云。
““听说他的挚交好友顾汐风勾结妖魔攻陷云麓仙居,如今锁妖塔也跟着出事,这里面,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?”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起来:“我亲眼看见萧逸云去了锁妖塔!”
“你们放屁!”骆劲贤毫无形象的骂起了脏话。但是他的话语很快淹没在愤怒的漩涡里。瞬漆的人率先发难,喊着“捉拿弈剑叛徒萧逸云!求情者同罪!”挟持众怒扑了上去。好在萧逸云机灵,二话不说,御剑就跑。
骆劲贤知道萧逸云的功夫,他从小精修身自在,御剑的本事在剑阁内独占鳌头,七八岁就能载着人飞,他要想跑,瞬漆手底下那群人不可能追的上。
所以骆劲贤拦住谢南雄,不让他上去帮忙。眼下他最担心的是陆南亭的安危。
在人群之中,他没看见陆南亭,也没看见瞬漆。
这种情形让他万分不安。
“先找到陆师兄!”骆劲贤拖着谢南雄往七星剑阵光柱的方向奔去。
但是空中腥风扑面,一伙妖魔围住了他们二人。
这群妖魔并不攻击瞬漆弟子,那些弟子也就袖手旁观。
于是骆劲贤什么都明白了。
他几乎气炸,一瞬间连剑都踩不稳。
瞬漆为了夺权手足相残,在骆劲贤最坏的意料之中,但是,他万万没有想到,瞬漆居然会勾结锁妖塔妖魔。
骆劲贤发飙了。
剑招引爆,现出剑灵。
瞬漆那边的弟子触动不小。在他们眼里,这位温文尔雅的师兄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,除了耍帅泡妞做个狗头军师之外,根本一无是处。
谁也想不到,他居然玄修出了剑灵。
即使是君字辈的师叔之中,做到这一点的精英弟子也是屈指可数的。
妖魔久攻不下,居然现出败势,中间派的弟子也看出异样。
“瞬漆的弟子,看见同门被困,为何不肯出剑相助!”
靖字辈的长老动了怒气。
猜忌戒备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,许多中间派的弟子们离开了瞬漆的队伍,一些人前去协助骆劲贤,一些人握着剑警惕着瞬漆弟子的举动。
一不做,二不休。
瞬漆弟子举起了刀剑:“陆南亭已经战死了,眼下弈剑听雨阁由瞬漆掌门做主!你们不要被骆劲贤他们迷惑,成为门派叛逆!”
瞬漆想要反目,已经是骆劲贤脑海里最糟糕的揣测。但是还有更糟糕的,是瞬漆勾结妖魔开启锁妖塔——骆劲贤以为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,但是妖魔攻势减弱后,瞬漆居然对陆南亭下手,选择在此时此刻,门派相残。
穿着同样门派服饰的人,使着同样的门派招式,踩着年轻小弟子的血,继续消耗着彼此的生命,断送弈剑听雨阁的未来。
御剑乘风的雕像倒塌下来,荷塘内漂浮着仙鹤丝鹭的死尸。
弈剑听雨阁的历史,翻过了最沉重的一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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